&ldo;道光三十年,余中进士,保和殿复试获在第一,人皆疑焉:后得知其由湘乡相公。湘乡得余卷,极赏其文,言于杜文正,必欲置第一。群众聚观,皆曰:文则佳矣,然仓卒中安能办此?殆录旧文耳;湘乡曰:不然,其诗亦相称,岂诗亦旧诗乎?议遂定,由是得入翰林。追念微名所自,每饭不敢忘也。时诗题为&lso;淡烟疏雨落花天&rso;,余首句云:&lso;花落春仍在&rso;。湘乡深赏之,曰:此与&lso;将飞更作回风舞,已落犹成半面妆&rso;相似,他日所至,未可量也。然余竟沦弃终身……因颜所居曰&lso;春在堂&rso;。他日见吾师,当请为书此三字也。&rdo;
曲园老人所记,正可作试帖诗的诗话读。按试帖诗的形式,所谓五言八韵,即十六句。形式上是唐人排律的作法,即用律诗的形式写长诗。除起首和结尾外,中间都用对句。而且一韵到底,可以写很多句,很多韵,如《红楼梦》中芦雪亭联句、凹碧馆联句,都是五言排律。而科举考试的试帖诗,五言六韵、五言八韵,则是限定字数的排律。这种诗,题目有诗意的,如&ldo;淡烟疏雨落花天&rdo;、&ldo;秋水长天一色&rdo;、&ldo;绿杨宜作两家春&rdo;等等,都还好作,容易展开想像,容易思维组织词句。而一些毫无诗意,或枯燥无味、空洞无物的题目,什么&ldo;循名责实&rdo;、&ldo;整纷剔蠹&rdo;等等题目,又如何写呢?现在读者想像起来,实在是很难的。《春在堂随笔》卷十正好有一则例子,可以参看:记云:
&ldo;许氏长外孙女三多,自幼不读书。十龄外读蘅塘退士所选《唐诗三百首》,止读其半,然其后喜观人诗集,不数年,居然能诗矣。于归后,为其婿捉刀,作试帖诗甚工。婿孝亮字咏蓼,王可庄殿撰犹子。女子能诗者多,能为试帖诗者颇少。因录二首。&lso;重帘不卷留香久&rso;、得&lso;帘&rso;字,诗云:
&lso;久悟闲中趣,焚香读易兼。欲教留一炷,不使卷重帘。鸡舌熏徐袅,虾须隔漫嫌。浓收银押底,清逗玉钩尖。绣箔低还护,罗衣薄更添。燕归人悄悄,鸭睡篆纤纤。馥爇熬堪驱蠹,光涵未透蟾。御炉烟惹袖,佳句放翁拈。&rso;
又&lso;卓荦观群书&rso;,得书字。诗云:
&lso;独具超群志,欣观万卷书。人真称卓荦,时亦爰居诸。掞藻奇才横,探源蓄念摅。每从摊简后,追溯结绳初。放眼空千古,罗胸富五车。误能思虎豕,注定陋虫鱼。执笔删芜秽,开编恣猎渔。喜逢文治盛,珥笔待丹除。&rso;&rdo;
这两首试帖诗,前一首还有话可说,有诗的情趣,后一首就枯燥的多,但其诗照样敷衍成篇,四平八稳,结尾处还颂圣,是脱胎于应制诗的写法。因为试帖诗目的是科举考试能以得中,所以都要有颂圣字眼,前一首的&ldo;御炉烟惹袖&rdo;,后一首的&ldo;喜逢文治盛,珥笔待丹除&rdo;都是非常得体的颂圣诗句。写这种试帖诗有两点主要的:一是熟悉五言排律技巧,诗韵背得熟,典故熟;二是能就题面字眼展开思维,知道题目出处固然好,如&ldo;重帘不卷留香久&rdo;陆放翁名句,较为普通,就好思考一些。如不知道出处,题目意思较枯燥,较狭窄,也要能从题目字面上逐字思维,联系起来,铺展开来,便有话说。如第二题&ldo;卓荦&rdo;便想到志向超群,&ldo;群书&rdo;就想到&ldo;万卷&rdo;,志与才有关,书又与文字有关,又可追述历史、结绳记事。由史又联系胸怀千古、学富五车等典故,进一步到考试等抡才大典来得中,在丹墀之上,接受皇帝除(即委任)官。这种熟练的思维逻辑、思维轨迹,其层次,其细致处,同思考八股文是一致的。据近人商衍鎏《清代科举考试述录》中介绍,试帖诗的作法,也有严格的限制,大体如下:
先是&ldo;出题&rdo;,也叫点题,题目的字,一定要在首次两联点出。出题不能太缓,首联或直赋题事,或借端引起,第二联要急转到题。如前举例二诗,题字均在第一、二联中写出。即全题字眼,必须在第一、二联出,将要紧字写出表明。三联以后不再见题字,结构与八股文一致。首联如破题,次联如承题,三联如起比,四五联如中比,六七联如后比,结联如束比,第一、二联出题后,中间数联或实作正面,或阐发题意,或用开合,或从题外推开,或在本题映照。结联或勒住本题,或放开一步,或将未点之题字,在此点出。全章布局,由浅入深,由虚及实,有纵有擒,有宾有主,相题立局,不能凌乱,都和八股相似。试帖诗限于科举考试及应制。语言要庄重典雅,儿女私情轻佻语言,羁愁旅况伤感的话,一字不能闯入。以《诗经》之体例比较,只要赋颂,不要比兴。题目到手,先要辨体、次要审题,然后命意、布局、琢句、炼气、炼神。清人李守斋(桢)《分类诗腋》一书中,分为八法。即押韵、诠题、裁对、琢句、字法、诗品、起结、炼格八个步骤。当时人细讲起来,那自然是十分复杂的。
试帖诗是限韵的,如前举各例,得&ldo;帘&rdo;字、得&ldo;书&rdo;字,帘字在下平声&ldo;十四盐&rdo;,全韵只有六十九个字,是窄韵,而且记得不熟,很容易&ldo;一先&rdo;的字混淆。书字在上平声&ldo;六鱼&rdo;韵,八十四字,也非宽韵。用字全要在本韵范围内选择,一错用了其他韵部的字,就叫出了韵,阅卷官是很严的,便会因出韵而考不取,或降等。而且诗韵有宽有窄,如上平声&ldo;四支&rdo;最宽,有三三三字,而&ldo;三江&rdo;最窄,只有卅九字。试帖诗是格律诗,用韵最严,&ldo;一东&rdo;韵和&ldo;二冬&rdo;韵都不能通押,所以考试时,如遇窄韵,是很困难的。上平声&ldo;十三元&rdo;韵部,字并不少,只是按常音读,是两种韵母的字,如元、园、源等字,和门、村、魂、屯等字,读音韵尾迥异,可是在一个韵中。因而旧时作律诗的人,用十三元时,常常错误。清代有一名人,朝考时十三元韵错了,为此被列入四等。过了不少年,又遇朝考,又因用错十三元韵,被列入四等。后作诗解嘲,其中有句云:&ldo;平生双四等,该死十三元&rdo;。这是所谓巧对的对仗极为工稳的一联诗,也是有名的试帖诗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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